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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屐史話

□?曾楚楠

木底拖鞋，又稱木屐、屧。可謂源遠(yuǎn)流長，如果溯源的話，其源頭可以說周代已開始在宮廷、諸侯及士階層中流行。《古文觀止·周文》已有《介子推不言祿》的記載。

據(jù)《左傳·僖公二十四年》載：晉文公（重耳）為公子時，由于父子、兄弟之間的沖突，被迫在國外流亡十九年，直到晉惠公死了，才在秦穆公的幫助下回國。重耳即位后，跟他一起出國流亡的人，都爭功、要俸祿。《左傳》這樣描述：“晉侯賞從亡者，介子推（亦是跟重耳流亡者之一）不言祿，祿亦弗及。”《晉世家》謂：“介子推從者憐之，乃懸書宮門曰：‘龍欲上天，五蛇為輔，龍已升云，四蛇各入其宇。一蛇獨(dú)怨，終不見處所。’文公出，見其書，曰：‘此介子推也。吾方憂王室，未圖其功。’使人召之，則亡。遂求所在，聞其人（在）綿上山中，于是文公環(huán)綿上山中而封之，以為介（子）推田。號曰介山。”此事又見《呂氏春秋·介立篇》、《新序·節(jié)士篇》、《水經(jīng)·汾水注》等，《新序》且謂：“求之不能得，以謂‘焚其山宜出。’及焚其山，遂不出而焚死。（子推與其母抱樹而焚死）?文公曰：‘以志吾過，且旌善人。’”（據(jù)楊伯峻先生《春秋左傳注》（修訂本），中華書局1990年第二版）后來，晉文公重耳又把焚死介子推母子的樹干中心砍下，做成木屐。每天清晨睡醒時穿上它，還說“悲乎，足下！”這就是關(guān)于木屐最早的文獻(xiàn)記載。（“足下”，今日已成為書信中對對方的尊稱。古人以不直接稱呼對方為尊敬，故以“足下”來尊稱對方，例子極多（略）。溯其源，似以重耳之言為準(zhǔn)。）

木屐亦稱“屧”。“響屧廊”，又是木屐史話中知名的典故，其為春秋時吳王宮中的廊名。遺址在江蘇蘇州市靈巖山中。宋·范成大《吳郡志·古跡》：“響屧廊，在靈巖山寺。相傳吳王令西施輩步屧，廊虛而響，故名。今寺中以圓照塔前小斜廊為之，白樂天（居易）亦名‘鳴屧廊’。”宋·朱長文《吳郡圖經(jīng)續(xù)志·山》：“［硯石山］又有‘響屧廊’，或曰‘鳴屐廊’，以楩梓藉其地，西子〔西施〕行則有聲，故以名云。”唐·皮日休《館娃宮懷古五絕》之五云：“響屧廊中金玉步，采蘋山上綺羅身。”清·俞鍔《無題》詩之十云：“望夫夢化點(diǎn)頭石，倩女魂飛響屧廊。”

不管是叫“響屧廊”、還是叫“鳴屐廊”，總之，是“吳王令西施穿上木屐，在用楩梓（名貴的木材，堪與楠木齊名）為材料制成的虛廊里行走發(fā)出的聲音。所以五代的齊己《折楊柳詞》之二有句曰：“館娃宮畔響廊前，依托吳王養(yǎng)翠煙”之贊語。“響廊”因而成為木屐的有名典故。

到晉代及南北朝，木屐發(fā)展成前后齒可以裝卸的樣式，稱“謝公屐”。《宋書·謝靈運(yùn)傳》：“尋山陟嶺，必造幽峻，巖障十重，莫不備盡。登躡常著木履，上山則去其前齒，下山則去其后齒。”（《南史·謝靈運(yùn)傳》：“木履”作“木屐”。）唐·李白《夢游天佬吟留別》：“腳著謝公屐，身登青云梯。半壁見海日，空中聞天雞。”（天雞：《述異記》：東南有桃都山，上有大樹曰‘桃都’，枝相去三千里，上有天雞，日初出照此木，天雞則鳴，天下之雞皆隨之鳴。”）元·范梈《送張煉師歸武當(dāng)山》詩亦有句曰：“始來武當(dāng)時，祗著謝公屐。”后亦省作“謝屐”。明·高啟《<云山樓閣圖>為朱守愚賦》：“為問仙家在何處，欲穿謝屐一登臨。”

上列三例，都是木屐從春秋時期至南北朝期間的掌故，旨在說明木屐之源遠(yuǎn)流長。

木屐，說到底屬于工藝美術(shù)界的木雕范疇。木雕是一項(xiàng)伴隨先民的生產(chǎn)活動而誕生的技藝，制作狩獵用的木矛、箭桿，涉水用的獨(dú)木舟等等，都離不開“刻木”的過程。中唐·劉恂在《嶺表錄異》卷中有載：

枹（bāo，潮語讀［包］），一種落葉喬木，木產(chǎn)江溪中，葉細(xì)如檜，身堅類柏，惟根軟不勝刀鋸。今潮、循人多用其根。當(dāng)未干時，刻削易如割瓜；既干之后，柔韌不可理也，或油或漆，其輕如通草。暑月著之，隔卑濕地氣，有力如杉木。今廣州賓從諸郡牧守，初到任，下檐皆有枹木履也。

按一般的說法，唐代的潮州，是一處荒涼偏僻的“蠻煙瘴地”是懲罰罪臣的流放場所。這樣的結(jié)論，與潮州的實(shí)際情況應(yīng)該說有不小的距離。潮州地處亞熱帶，土地肥沃，雨量充沛，自然條件相當(dāng)優(yōu)越。因而，無論農(nóng)業(yè)、陶瓷業(yè)、漁鹽業(yè)、對外交通業(yè)、建筑水平和人文事業(yè)等都已向文明社會邁出了可喜的步伐，逐步堅實(shí)的經(jīng)濟(jì)基礎(chǔ)，正召煥著與之相適應(yīng)的精神文明。所以，當(dāng)韓愈因“佛骨事件”被貶為潮州刺史時，他所制訂“以德治與法治相結(jié)合”的治潮總方針，才贏得潮州官民千百年來的緬念。（參見拙著《韓愈在潮州》）即從比韓愈晚些的唐昭宗時任廣州司馬的劉恂《嶺表錄異》來看，“潮”指潮州，“循”指循州（即今廣東海豐、陸豐一帶，治所在惠州市），由“今廣州賓從諸郡牧守，初到任，下檐皆有枹木履也”所載，潮、循州所制之“枹木履”，實(shí)為當(dāng)?shù)毓に嚱缰^產(chǎn)品。《嶺南錄異》一書的內(nèi)容，還包括了由北方人劉恂所聞見的很多嶺南物事，它雄辯地說明了，把嶺南地區(qū)（當(dāng)然包含潮州）視同“蠻荒瘴地”之缺乏依據(jù)。

木屐以其“實(shí)用、儉樸”的特點(diǎn)，博得潮州人情有獨(dú)鐘，久傳不衰。至明嘉靖年代，還衍生“狀元穿（潮音讀［稱3］）屐”的故事：相傳林大欽家貧，上學(xué)時父親無財力買新鞋，就給兒子買了一雙紅皮屐。路上恰逢一位老者抱著公雞求對下聯(lián)，旁邊布招上寫好上聯(lián)：“雞翁頭戴髻（潮音讀［帝過］”，聲明如對得出，將公雞抱走；對得不工整，賠他十張紅紙錢。大欽才思敏捷，對出下聯(lián)：“羊母頜留（潮音讀［庵6劉］須。”老者見下聯(lián)對得無懈可擊，遂把公雞讓他抱走。林大欽趿著紅皮屐，懷里抱著大公雞，高高興興地上學(xué)了。長大后中了粵東地區(qū)唯一的文狀元！

上世紀(jì)五、六十年代，位于汕頭礐石的廣東省立金山中學(xué)（全部內(nèi)宿生），于晚上自修課時還普遍穿著木屐，每逢上、下課，樓板、步階和宿舍里滴哩吧啦的木屐聲不斷。當(dāng)年的華僑生從家里寄來的塑膠“人字拖鞋”好不羨煞人，因行走時悄無聲息且輕便舒適。后來國產(chǎn)的“人字”拖鞋普及后，才結(jié)束了木屐“一統(tǒng)天下”的時代。如今，早已是“塑料天下”：以前盛食品的竹殼都改用塑料合、“背心袋”；充斥于居室、甚至公共場所的是塑料拖鞋；連菜販以前扎“菜把”用的稻草亦銷聲匿跡，改用塑料薄膜袋……

從前，大街上接二連三的木屐店亦不見了。要買木屐，得上市區(qū)西馬路東段，東得打著“非遺”的旗號：傳承民俗文化。因?yàn)椋瑒側(cè)雽W(xué)的“開書”，過成人禮的“出花園”，非穿木屐不可。這亦是以明代林大欽狀元為榜樣，博個好彩頭的民俗。

出花園的象征儀式為“跳花園墻”。是從盛有粿品、糖果等物的“粿互”上面跳過去，從此告別童年樂園，成為大人。午餐特別豐盛，出花園者（男女）坐大位，菜肴有肉、熟蛋、鯪魚（潮人稱“龍箭”，象征上進(jìn)）、豆干（潮語“干”和“官”同音，表示早得功名）、蔥（和“聰”同音，表示“聰明”）、蒜（和“算”同音，象征能算會除，表示有主見）、芹（和“勤”同音，表示勤奮）、厚合（表示成人以后“處處六合”，為人忠厚，與人合得來）、雞肉“四點(diǎn)金”（雞頭一定要朝向出花園者。表示興旺發(fā)達(dá)，出人頭地，獨(dú)占鰲頭）。其中，午餐吃雞頭和穿紅皮屐，都是仿傚狀元林大欽的、爭取上進(jìn)的好民風(fēng)。